今天是:
 
您当前的位置 : 首页 > 综合文苑 > 审计文苑

藻井悬梦

来源:咸宁市审计局 时间:2025-06-13

说起敦煌的飞天,我总会想起儿时在村口看皮影戏的那些夜晚。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,那些驴皮剪就的小人儿在布幔上跳动,明明单薄得能被风吹走,却偏偏让人觉得它们心里都住着个活生生的魂儿。

记得那年盛夏第一次踏进329窟,西北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。可一钻进洞窟,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人打了个激灵,细小的沙粒在鼻腔里作怪,惹得人直揉鼻子。就在这时,一束阳光斜斜地刺进幽暗,无数尘埃在光柱里旋转跳跃,活像一群跳胡旋舞的小精灵。抬头望去,藻井上的飞天们就那么静静地悬着,身姿微微前倾,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,却又被时光的琥珀永远封存。

您看这儿——讲解员的手电光突然点亮壁画,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。那些沉睡千年的颜色竟像被施了魔法般苏醒过来:朱砂红得灼眼,像是要把人烫着;青金石蓝得深邃,多看两眼就要被吸进去似的。最叫人挪不开眼的,是那位拈花飞天的兰花指——小指翘得那么恰到好处,活脱脱就是个俏皮的wink。这完全就是从大英博物馆里唐代乐伎俑拓的一样,我这才恍然大悟:原来这看似随意的一勾,竟是古人琢磨了千百遍的经典pose。你说,这些画匠得有多较真,连个小指头的弧度都要反复推敲?

细细品读飞天,就像翻看一部跨越千年的连环画。早期的飞天还带着异域风情,高鼻深目,飘带僵硬得像晒干的牛皮。慢慢地,她们的脸蛋圆润了,身段丰腴了,连衣带都变得像流水般柔软。要我说啊,这哪是在画画,分明是用画笔记录着一场跨越时空的文化相亲。隋代的画工们像是突然得了神启,让飞天真正有了飞翔的姿态。到了唐代,那些衣袂飘飘的线条,简直是把颜筋柳骨都化进了壁画里。

在敦煌研究院听老专家讲解时,我才知道飞天裙裾上的每一抹色彩都是传奇。阿富汗的青金石要翻越帕米尔高原,西域的朱砂得穿越茫茫戈壁,阿拉伯的金粉更是漂洋过海而来。最绝的是画肤色的秘方——铅白打底,赭石晕染,再点缀些许雌黄,画出来的人儿在幽暗处竟会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想想真是有趣,唐朝长安的流行色,就这样沿着丝绸之路,一路绽放在西北边陲的洞窟里。

如今连最严谨的科学家都为飞天着迷。NASA的工程师们用超级计算机分析那些飘带,惊讶地发现完全符合流体力学;美院的教授带着学生临摹多年,才参透古人藏在壁画里的黄金比例。但最戳中我心窝的,还是158窟里那些眼角含泪的散花飞天——在庄严肃穆的佛国世界里,画师们偷偷藏进了人间烟火。常书鸿先生说她们是“困在大漠里的长安梦”,如今看着“天问”“嫦娥”翱翔太空,这个做了千年的梦,终于可以自在飞翔了。

当最后一位游客的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尽头,329窟又回到了亘古的寂静。监测仪器上的数字显示,这里的温湿度与千年前几乎无异。飞天们依旧在黑暗中轻轻摇曳,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盹儿。直到某天,高精扫描仪在一位飞天的眼角发现了芝麻大的墨点——也许是画工深夜赶工时手抖了,也许是风沙迷了眼落下的泪。正是这个不完美的小瑕疵,突然让冰冷的壁画有了温度,让天上的仙子也有了人的悲欢。

说到底啊,真正能穿越时光打动我们的,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艺术品,而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人间烟火气。就像妈妈纳的千层底布鞋,针脚未必整齐,却最是温暖贴心。(陈鸿衍)


关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