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审计底稿上震出细碎的嗡嗡声,我划开屏幕,父亲发来的视频里涌出一片金色麦浪。他蹲在豫西老家的地头上,指甲掐开粒鼓胀的麦子,青白色的浆水顺着指缝往下淌:“浆灌饱了,你娘蒸了碾转等你。”
作为90年生的审计人,我到底没接过家里的镰刀。可每年芒种节气前后,办公室里总会收到老家寄来的青布包裹。冰袋裹着的碾转还带着露水气,麦芒混着新秸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。母亲总在泡沫箱里塞张超市小票改的便签,圆珠笔划破了纸:“你爹半夜三点推的石磨,麦仁要现炒现碾才不粘牙。”
入行头年查账,我在某购销企业发现二十吨小麦对不上数。那晚父亲正给收割机加油,手机支在拖拉机车斗里晃得厉害:“你爷当生产队会计那会儿,每晚蘸着唾沫数麦粒。有年我偷抓了把麦子换江米条,他拎着马灯带我走五里夜路还粮。”视频里突突的柴油机声混着麦秆断裂的脆响,惊飞了麦田深处的布谷鸟。
去年带组员去稻田踏勘核实种子芯片,城里长大的实习生被麦芒扎得直跳脚。我揪下穗头教他们搓:“得顺着麦芒捋,像我奶说的,顺着纹路摸才不剌手。”年轻人学我摊开掌心,金灿灿的麦粒滚进采样袋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后来查某储备库虚报库存,正是这沙沙声提醒我们注意湿度异常——含水量高没干透的麦子搓不出这样的响动。
前天幼儿园老师在群里上传视频,儿子举着彩泥做的麦穗献宝,七根麦芒歪歪斜斜插在橡皮泥上。妻子说孩子举着视频通话和爷爷较真:“爷爷说少个尖尖麦子不结粒!”我低头看看手头七家关联企业的往来账,银行回单在指尖哗哗翻动,忽然停在某张缺了验收单的凭证上——就像那根没捏好的麦芒尖。
茶水间飘来麻油拌碾转的香气,父亲又发来段视频:收割机正吐出今年的头茬新麦,红亮的麦粒瀑布般泻进拖车。他特意拍了驾驶室里的北斗导航屏,绿色光点在地图上爬出一道道规整的垄线,像极了电脑里待核对的进项税票编码。
保存完最后一份发票扫描件,窗外商户的霓虹渐次熄灭。此刻千里之外的晒场上,父亲该在封仓苫布;而我的鼠标划过成稿的审计报告——这场持续半年的项目,终于赶在芒种前,把每个数字都收进了该进的仓廪。(高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