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山界,被誉为红军长征“第一山”。它不最高,也不最险,却因那段血与火的历史而被永远铭记。1934年寒冬,红军战士们衣衫褴褛、饥寒交迫,踏着陡峭石阶,在枪林弹雨中一步步向上攀行,走出了一条求生之路、希望之路。
夜间前往南山牧场的路上,车子如一叶孤舟,缓缓穿行于浓重的山间云雾。林木在夜色中隐去形状,唯余轮廓在车灯掠过时浮现又消失。就在某个急转弯之后,雾气忽散,一块深褐色的界牌蓦然映入眼帘——“老山界”。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历史的重量,一下子压在了我的心上。那一瞬间,陆定一先生《老山界》中所描绘的夜行军画面骤然苏醒:火把连成一片,如星河般蜿蜒成一个巨大的“之”字,照亮了战士年轻而坚定的脸庞,也照亮了中国革命最艰难的一段路途。
抵达南山牧场后,我迫不及待地重新打开《老山界》。文字在灯下流淌,而窗外正是文章中所写的同一片山岭。次日清晨下山,我特意绕道前往老山界界碑。阳光初醒,山岚未散,那块碑静立在晨曦之中,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。以手抚碑,触感微凉,却仿佛能听见历史的回响。
站在山脚,仰首望去,石阶蜿蜒向上,一步步隐入苍翠林木之间。我的脚步不由得放慢、变沉。这片土地,曾被鲜血与信念深深浸透,如今虽已被葱郁草木温柔覆盖,却仍有零星的纪念碑石,倔强地提示着往日的峥嵘。风吹过时,林涛阵阵,似在低语那段不应被遗忘的岁月。
重走长征路,从来不是一次简单的怀旧,而更像是一场与历史深处的对话——在这寂静山林中,我试图倾听那些被时间打磨却未曾湮灭的回声。每一级石阶都是一个故事,每一片树叶都是一段记忆。
石阶凹凸斑驳,覆着淡淡的青苔,一级一级,都是沉默而坚韧的见证者。我将手掌轻轻贴上潮湿的岩壁,恍惚之间,仿佛还能触到八十多年前那些年轻战士残存的体温。他们当中许多人没有留下姓名,没有留下肖像,却将生命永久刻入了大地的肌理。这种可触摸、可感知的历史,远比任何文字都更令人动容。它不是教科书上的章节,而是一种可被感受的温度、可被聆听的呼吸。
顺着长征登山口向上走了一段,山路逐渐陡峭。石阶变得更窄,坡度也更急。我的呼吸开始急促,双腿也如灌铅般沉重。汗水渐渐浸湿了衣领,每向上一步都需要更大的决心。可想到当年红军战士不仅要攀登这样的险路,还要背负沉重的装备、应对敌人的围追堵截,那是何等的毅力与坚韧?在体力快要透支的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“革命理想高于天”这句话的真正含义——它不是飘在空中的口号,而是在至暗时刻仍旧支撑人向前、向上、向光而行的力量。那种信念,足以让人在极限中超越自我,在绝望中看到希望。长征精神,首先是一种在极限中依然选择前进的生命哲学。
这一次重走,我带走的不是登顶的成就感,而是一份深刻的历史谦卑。我们这一代,站在巨人垒起的高台上,享受着先辈以生命换来的和平与繁荣,却时常忘记脚下的基石从何而来。长征精神之于今日,其意义不在重复苦难,而在铭记那种于绝境中仍不放弃尊严、始终怀抱信念的勇气。这种精神跨越时空,依然能够照亮我们当下的生活与选择。当我转身回望阳光中的老山界,忽然懂得:历史从未远离,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,存活于每一个向往自由、敬畏生命的灵魂之中。
正如《老山界》所写:“火把照着人的脸,照着数不清的星星似的灯火。”当年的火把早已熄灭,可那寒夜中跃动的光,却仿佛化作了今日漫山的草木,年年生长,生生不息。它们在山风中摇曳,在阳光下生长,仿佛仍在诉说那段光明的征程。
独行有灯。那是长征留下的火把,始终照亮每一个在人生路上孤身前行的你、我、他。无论我们面临怎样的困境,遭遇怎样的挫折,那种精神之光都会指引我们前行。
心不孤单,人就不会躲闪。(陈鸿衍)